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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杨梅缀青枝(中)

时间:2022-05-27 10:53 阅读:1793

宋人平可正有诗云:“五月杨梅已满林,初凝一颗价千金。”初夏的南方,暑气与潮气浸染一起,天气愈发闷热起来,许是为了弥补这天气的任性,爽口宜人的杨梅恰巧在此时成熟缀枝,唤醒了蠢蠢欲动的味蕾。

  杨梅泛红之季,随处可见杨梅的身影,空气里飘荡的是酸甜的味道,水果店里又多了紫红色的身影……杨梅红了,杨梅熟了,夏日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
文人颂杨梅

  杨梅那酸甜交织的滋味,不只限于美味的范畴,同时也满足了古今文人墨客们追求的生活情趣。

  人称“江郎”的南梁文学家江淹是有记录的将杨梅入诗的第一人。他的四言诗《杨梅颂》称赞杨梅“珍过荔枝,香超木兰”,并将杨梅的色、香、味、形及生长环境、装盘品尝写得极为形象而优美:“宝跨荔枝,芳轶木兰。怀蕊挺实,涵黄糅丹。镜日绣壑,照霞绮峦。为我羽翼,委君玉盘。”此时江郎并未才尽,杨梅诗写得奇崛清丽,让人觉得品的不是杨梅,而是绮丽的诗赋。

  以田园诗著称的唐代大诗人孟浩然写过一首《裴司户员司士见寻》:“府僚能枉驾,家酝复新开。落日池上酌,清风松下来。厨人具鸡黍,稚子摘杨梅。谁道山公醉,犹能骑马回。”此诗风格简约,性情率真,描写了孟浩然和朋友们相聚尽欢的场面。裴、员二位朋友能够屈尊枉驾拜访,自然欢喜,孟浩然把自家的刚封起来的陈酿重新打开来招待。而在池塘旁边,落日斜晖的照耀下,凉风徐徐,青松茵茵,厨师准备了丰盛的农家饭菜,小孩子们从树上摘下鲜红的杨梅款待贵客。家常小菜、自家陈酿,再配上酸甜可口的杨梅,一群旧日老友聚在一起自然是无比欢欣,酒酣兴浓。

  而在诗仙李白的眼里,杨梅同样是与友人把酒言欢的媒介:“江北荷花开,江南杨梅熟。正好饮酒时,怀贤在心目。”

  “绿荫翳翳连山市,丹实累累照路隅。未爱满盘堆火齐,先惊探颌得骊珠。斜插宝髻看游舫,细织筠笼入上都。醉里自矜豪气在,欲乘风露扎千株。”这是南宋诗人陆游赞美杨梅的诗,生动地描绘了古越之地杨梅丰熟之时的迷人景象,以及人们喜摘杨梅远销都城临安被视作果中珍品的盛况,并把杨梅比作龙颌下的明珠,显然在南宋时其身价已超出了百果。枝头上的杨梅红得和云霞一样,把山路都照亮了,堆放在盘子上,让人看着就想摘几颗往嘴里塞。诗人更是直言要“欲乘风露摘千株”,这跟北宋大文豪苏东坡的“日啖荔枝三百颗”有得一拼。

  杨万里曾为绍兴杨梅写过一首《七字谢绍兴帅丘宗卿惠杨梅》:“梅出稽山世少双,情如风味胜他杨。玉肌半醉红生粟,墨晕微深染紫裳。火齐堆盘珠径寸,醴泉绕齿柘为浆。故人解寄吾家果,未变蓬莱阁下香。”朋友给诗人带来故乡的杨梅,品尝之后,诗人作了一首诗答谢朋友,盛赞这礼物:看这杨梅,像喝醉了的佳人红红的脸庞,又像被墨轻染过的紫衣,堆在盘子里像一簇红红的火焰,每一颗都有半寸那么大,轻轻咬一口,果汁就像是甘甜的美酒,萦绕在唇齿间。而“情如风味胜他杨”,又夸赞绍兴杨梅好吃好看,天下无双。由此可知当时的杨梅种植栽培情况。

  南宋学者项世安家中植有杨梅树,每年果实累累,他曾写下长诗《杨梅》,不仅写出了杨梅的形态、味道、吃法,还由此联想到民间果农的疾苦,是一首悯农的佳作:“吾家里曲修家木,叶如海桐实如谷。闻名谓是金作丸,见面恍惊珠夺目。直将甘软换严酸,坐使筠笼荐金屋。越山五月垂垂雨,鼎实无声渠甚武。雕盘供蜜渍中乾,犀箸下盐苏齿楚。蔗糖煎实茗煎仁,枯腊犹堪诧儿女。棱梅一种腰如束,岁岁年年官所录。城中贵买谁得知,城外贱科人自哭。君不见泸戎荔子翠眉须,从来尤物非人福。”

  “筠笼带雨摘初残,粟粟生寒鹤项殷。众口但便甜似蜜,宁知奇处是微酸。”南宋诗人方岳在品尝杨梅后写下了《次韵杨梅》。五月末,南方多雨,雾气弥漫,氤氲眼前,这时再提着一个小竹篮,拨开遮挡的树叶,里面就能看到那一个个如鹤顶般红艳的杨梅。大多数人吃杨梅喜欢吃甜的,像蜂蜜一样甜丝丝的味道方适合。但是方岳不觉得,他倒认为杨梅最奇妙的乃是那抹酸味,微微酸涩伴着甜蜜汁水那才是最妙的。

  清人杨芳灿亦有词《迈陂塘·杨梅》:“闲销署,露井水亭清坐,不须料理茶磨。夜深一口红霞嚼,凉沁华池香唾。谁饷我?况消渴,年来最忆吾家果”。“露井水亭”“料理茶磨”,有清凉之功,却不及杨梅一颗。人们今日纳凉避暑的方式,自然先进不少,但内心的燥热几难平复。也许只是最寻常的一颗水果,反而是最有效的清凉散。

  古人常以杨梅与荔枝并谈,皆因二者都熟于夏季,又同为圆润精致的可爱小果,荔枝甜美,杨梅酸甜,各有千秋。然而,那些钟情于杨梅的文人拥趸们却偏要在笔锋中分出个胜负。北宋词人王观写有《浪淘沙·杨梅》:“素手不晶盘。垒起仙丸。红绡剪碎却成团。逗得安排金粟遍,何似鸡冠。味胜玉浆寒。只被宜酸。莫将荔子一般看。色淡香消僝僽损,才到长安。”为了让杨梅的风头压过荔枝,王观在词中不惜笔墨对其赞美,直夸味道胜过玉液琼浆。又如北宋诗人平可正的《杨梅》,可能是历史上知名度最高的杨梅诗,尤其是头两句“五月杨梅已满林,初凝一颗价千金”已成描述杨梅的范句,经久传诵。而后两句“味方河朔蒲桃重,色比泸南荔子深”则把杨梅捧了又捧,色味皆胜于蒲桃(葡萄)和荔子(荔枝)。

  最有意思的当属苏东坡了。当年他被贬流放到岭南惠州,在罗浮山下吃了荔枝,遂写下一首《惠州一绝》:“罗浮山下四时春,卢橘杨梅次第新。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。”对荔枝的美味大加赞美。但后来在江南吃过杨梅后,又被杨梅的风味所倾倒,由衷赞叹:“闽广荔枝,西凉葡萄,未若吴越杨梅。”比之荔枝与葡萄,杨梅显然高出一筹。因为苏东坡也是一位美食家,他这一评价,自然提升了吴越杨梅的身价,故也就有了如今“吴越杨梅冠天下”之誉。

  明代内阁首辅徐阶的杨梅诗,与苏东坡的描述有异曲同工之妙,且更有独到的表达:“折来鹤顶红犹湿,剜却龙睛血未干,若使太真知此味,荔枝焉得到长安。”把杨贵妃食荔枝的典故扯进来不算,还趁机调侃了一下。

  现代文人也有描写杨梅的作品。如郁达夫曾写过一篇名为《杨梅烧酒》的小说,当年郁达夫专门赶到杭州找老友去吃“应时的杨梅烧酒”,可能是因为杨梅烧酒的味道确实好,于是他俩不停地喊:“堂倌!再来两杯!”最后,“靠着板壁,一个杨梅,一个杨梅地往嘴里送。我这时候也有点喝得醺醺地醉了”。

  美食家汪曾祺喜欢吃,也爱写吃,无论是人间草木还是四时果蔬,都令人汨汨生津。他笔下的杨梅,“真是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,一点都不酸!”此番比喻,充满了对生活的炽烈之情,如杨梅之殷红、暗红、紫红,色浓而清,味足而欢,在汪曾祺看来,人间果蔬有滋味,这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,更是对文化的态度。

此物最思念

  杨梅的微酸滋味,不止藏于诗境之间,也蕴含在人生情怀之中。

  在明代余姚进士孙陛的心中,杨梅代表着浓浓的乡愁。孙陛入朝为官后,珍馐美馔自不可少,但最让他追忆的味道,却是往时家乡最为寻常的杨梅。他曾叹道:“旧里杨梅绚紫霞,烛湖佳品更堪夸。自从名系金榜后,每岁尝时不在家。”心里惦记着家乡那满山的杨梅红,更怀念的则是家乡的山山水水、一草一木。

  杨梅作为儿时记忆,在民国作家王鲁彦心中尤为深刻,他说:“一口气吃了一二十颗,有时来不及把它的核吐出来,便一直吞进了肚子里。”每个人幼年之时,似乎都会如此,它为如今的生活平添三味,无论是观书,吃茶,还是院中小憩,皆生至味。

  东晋王徽之嗜竹,曾说“何可一日无此君”。在历史上,嗜食杨梅者也大有人在。对于他们而言,那简直是“不可一日无杨梅”,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。

  明弘治十五年(公元1502年)五月下旬的一天,隐士薛章宪丢下手中的农事,冒着暑热从江阴发舟,专程赶到苏州采摘杨梅。嗜杨梅如命的他,到了之后才发现还是来晚了一步,“时采摘殆尽,仅获一丸紫而大者”。好友沈周以“千树已空嗟太晚,一丸聊足记曾过”之语来安慰怅然若失的他,并绘一幅画聊资纪念。在这幅名为《杨梅村坞图》的画中,薛章宪的小舟系于岸边,本人则面朝着杨梅树林昂首仰望。只是树上一片冷清,与主人公满怀期待的神情形成了强烈反差。

  清代才子李渔不但诗文了得,对美食也非常有研究。他的毕生嗜好是吃杨梅,称自己每次能吃一斗多。在《闲情偶寄》中他记载过一件事,说杨梅救过自己的命。

  李渔20岁时不幸染上瘟疫,躺在床上几近奄奄一息。当时正值杨梅上市的季节,对杨梅一刻也不忘的他呻吟着问妻子,杨梅上市了没有。妻子知道市场上有售,但是不敢让他吃,于是派人偷偷去问医生。医生说,杨梅性极热,与病症相冲,不要说多吃,即使只吃一两颗,都会丧命。家人听了就只能用假话来应付他,说现在还没有。谁知他的房子临街,外面卖杨梅的吆喝声传进门来。李渔听见顿时来了精神,赶紧催着妻子去买,妻子没有办法,只能满足病中人的心愿。杨梅还未送到床前,李渔早已是口舌生津,直吞口水,迫不及待地将杨梅塞入嘴中,不一会儿就吃下好几个。此时李渔全然忘记自己还是奄奄一息的病人,只顾专心致志地咀嚼杨梅,妻子看到这情景高兴极了,便将杨梅全部呈上,任由他吃个够。说来也怪,李渔的病自此渐渐有所好转。

  经过这件事后,李渔总结出一个道理,就是自己的酷爱之物也是一味良药,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发挥作用。从此,李渔拼死吃杨梅的故事人皆所知。他在《笠翁一家言》中收录了专门写杨梅的七律一首和杨梅赋一篇,将杨梅的性、色、态及其典故跃然纸上,令人叫绝。

  (王宁 综合整理)